我常常覺得世界很大,大到沒有我也不會怎麼樣。但在小時候,世界很小,小到沒有一件事與我無關。
又到了三伏天,又到了故事很多的那個季節。與那些讓人感到不適的酷暑、蟬鳴、空調散發出的獨特氣味一同湧入我腦海的,是一個颯然離去的身影和一句我永遠失去機會回應的話。那是偌大一個世界裡,兩個孩子的交集。
那一天,夏風吹走了飛揚的柳絮,也吹散了那一屆的畢業生。最後一次返校後準備離開的我,拍拍滾燙的車座,驚飛了一片片細小的灰塵。灰塵們因為偶然聚集在我的車座上,又因為我拍打而散開,前往下一個它們該去的地方,正如同我們的入學和畢業。
我和班裡的同學之間關係並不緊密,那個時候的我喜歡扮酷,和其他人搞好關係會破壞那份我自以為的神秘和高冷。所以那一天我趁大家交換同學錄時偷偷溜出教室,準備永遠消失在同學們的世界裡。我推出自行車,走出母校的大門,開始盤算回家之後怎麼休閒。
「喂!你等一下!」正當我跨上車時,一個女生在我身後喊了一聲。
「怎麼了?」我回頭看了一眼,是同班的女生。沒怎麼說過話。我停下來等她,她一路小跑過來,氣喘吁吁的。
「我們邊走邊聊吧?太陽這麼曬。」她笑一笑,不容我拒絕。「你怎麼提前走了啊,同學錄也不拿,我給你帶來了。」
「我是怕麻煩才沒寫,你給我拿來我寫好了也沒法給他們啊。」我接過那一摞厚厚的紙,哭笑不得。
「你還是寫了吧,過幾天還有宣講,到時候你拿來不就好了。」
「我不想來。聽宣講有什麼用……」
我們邊走邊說,聊了很多閒話。雖然我和這個人不太熟,但是多少知道一些關於她的事;雖然我很少參加班級事務,但是班裡的大事小事我還是比較清楚的,所以聊起來倒也不是太生澀。聊天的過程也是回憶的過程,你一言我一語讓我也懷念起了無憂無慮的校園時光。
「其實,我感覺,咱們班上的男生都蠻帥的。」她忽然沒來由地來了這麼一句。我愣了一下,是在說那次籃球比賽嗎?還是說…… 我突然明白了她的意圖,早有耳聞她喜歡和我關係不錯的劉某同學,原來是要我幫忙傳達情感啊。雖然我對劉某同學的風姿和才學敬佩得五體投地。但是此情此景我還是心有不甘。
「那我也帥嗎?」
「嗯…… 帥,」她突然低下頭,輕輕蕩起的頭髮擋住了臉,看不清她的神態。她沉默了一會,我們停下腳步。「但可能不是你希望聽到的那種帥。」
「意思是帥也是分等級的咯」我戲謔地說。看來要跟劉某同學比,我還是差了不少。
「那,那當然了!就像每一對同義詞其實都有一些微妙的區別,帥也一樣啊。分為很多種類,每一個種類又有很多種情況……」這位女同志手舞足蹈的一邊比劃一邊語無倫次「我說的不是好壞優劣啊,是風格上的不同。比如沉著冷靜的帥,小白臉的那種帥,粗犷豪放的帥。有的人帥的溫暖,有的人帥的超凡脫俗……」
我聽得不耐煩,而且有一種強烈的挫敗感。我打斷她:「那我屬於那種?」
她停下,低下頭不說話了,許久,抬眼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,極小聲地說:「帥得『正合我意』。」
夏風輕輕吹過,帶走了幾片生得不牢靠的葉子。我不記得那天我還做了什麼,我也不記得我後來和她說了什麼。
我終於沒覺得那天熱。